地上蜷伏的人影，淡淡说道，“岳父大人嫌弃我是个游方书生，一直阻碍我和影的婚事，在影难产后，他再也忍受不住对我的怒气，将我驱逐出了原，并以秋前程为诺，要我发誓终身不入原，不得与秋相见。”

　　“我随波逐流飘向海外，被小雪母亲所救，她见了我的面相心生爱意，就让我服下药丸软禁我八年，八年来我一直对秋念念不忘，由于思念过度，一次大病后一蹶不振，神智陷于昏迷。小菊夫人极为担忧，想了个方法，把我送到小雪身边，抚养她长大，用这种舐犊之情代替我的失之痛。”

　　“后来我盲目地呵护她，导致她产生异样的感情，等我发现时，她已经离开了东瀛，派心腹传书给我‘父亲，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，我愿意做任何事情’，我猜测她要抓秋回来，于是动身赶来原，即使两日前，我也不知道她的目的还没这么简单……”

　　“大庄主，恕我冒昧，既然你来去自如，是否也能让我推断出，你根本就是自由之身？”冷双成平静地看着秋饮渊，突然插说一句。

　　秋饮渊又是温和一笑，道：“是的，我愧对影，无法立足原，我只想避开秋，不让他见到还有如此软弱的父亲。”

　　“大庄主为何目睹最后的杀戮而无动于衷？”

　　“贱人，你知道什么？”梳雪静寂极久，本不想打扰秋饮渊的话语，忍耐一刻爆发出来，“父亲一直被我蒙在鼓里，他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妒忌才想战胜公，以为我只想引起他和母亲的注意！”剧烈咳嗽后，她蜷曲着身惨笑，“父亲总是劝我一切顺其自然，不要强求什么，可是我听了十四年，听也听腻了，而且我做不到像他那样超然物外，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样。”

　　“就连这首父亲教导的民谣，也是淡淡的味道。”梳雪寂然一笑，又低声吟唱，“清清竹林明月光，杜鹃声声花断肠……”

　　衣襟翩翩如飞，羽衫当风轻舞，秋饮渊复又静静伫立，乌黑眼眸里无波无澜，宛如画轴里静美俊逸的天外仙人。

　　冷双成看着这张酷似秋依剑的脸，淡漠笑道：“初次听见吴总管提及大庄主，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——大庄主书写‘无方’二字，希望一切顺应自然、清静无为自由发展，和我有幸拜谒的一位老前辈风骨极为相似……所谓如其人，果然诚不我欺。”

　　绯红的烟霞浮起在半空，夜风滚滚而过，带走一声一声冷双成的咳嗽。她盯着秋饮渊的墨瞳，提起长剑，剑身豁然划开空气，笔直如铁地朝荒玉梳雪脖颈插落：“人间炼狱，以杀止杀，若能堕入佛家所讲的轮回，我愿第一个剔骨重生。”

　　秋饮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。

　　嗤的一声，剑尖没于雪白秀项，鲜血悄然无声地流淌出来，染红了大地。

　　冷双成力气流失殆尽，勉力站直，咳嗽不停。溪水般的血迹淌出她的嘴角，她用残袖抹去，最后盯视秋饮渊面容一眼，转身蹒跚步入夜色。

　　临走前，她冷冷地说了两句话：“大庄主，佛家还有两句谒语，我们这些凡夫俗想必还未参悟透——假令供养恒沙圣，不如坚勇求正觉……”

　　语声飘渺入风，呼呼没了踪迹。那道青黑的身影有如背负重物，缓缓地，一步一步地艰难融进风沙，虽然承受重负，然而没有回头顾盼一眼。

　　冰冷的夜色盛开火光，焚烧一宿后，天降甘霖，涤荡满身创伤的大地。

　　此后一个月，孤独凯旋聚集所余武林人，主持青龙镇事务，休养生息。宇小白云游天下不知所踪，银光回守青州行辕，护卫秋公安全，其余众等均是留驻青龙，好生整饬。

　　天下苍生如同浮萍逐波，曾一度混战杀戮，风雨过后，终于迎来艳红云霭。

　　至此，原武林已全部平息战火；至此，江湖已完全失去冷双成的消息；至此，尘世卷走一个叫作秋饮渊的名字，仿似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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